中世纪的分工是这样的,神父专事祷告,骑士专事杀人,农民专事供养所有人。不过这种分工并不太明确,作为公关顾问的神父如果处理不好和神的关系,他们就会把责任推给农民。当欧洲黑死病肆虐时,灾祸的责任并非神父祈祷不济,而是农民信仰不忠。那些神的公务员吃饱后站在布道坛上诅咒农民:“肉体为奴的人啊,你们该受神的惩罚。”
在1945年8月之前,裕仁天皇的分工是神,他每天坐在宫殿里扮演着天神。而在那个庞大的战争机器的金字塔分工体系中,有的家伙则比较倒霉,分到了人体鱼雷或是自杀飞机。1945年8月,当一个叫麦克阿瑟的美国佬把锃亮的皮靴踏上日本本岛以后,这个分工体系就彻底改变了,神和炮灰都成了一样的普通人。
1944年,德国人为挽回颓势,发明了V-2飞弹,这玩意儿可以从法国打到伦敦。当然,这条长长的V-2产业链要靠上万人来分工完成。对于那个点火发射的家伙来说,他只是茫然地望着升空的飞弹,直到看不见,然后拍拍身上的灰,收工回家去喝啤酒,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了。而在英国伦敦的某个地方,一帮倒霉蛋走在街上,忽然“轰”的一声,莫名其妙被炸得粉碎。
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最早提出了分工理论,指出分工提高了效率。到上世纪初,亨利·福特就把生产一辆车分成了8772个工时。分工论成为企业管理的主要模式,也为规模化生产提供了可能。然而随着产业链越来越长,分工越来越细,世界也彼此割裂,另一种迷惘从人们心底生出。
在经济学研究上,专业分工也让学术发展陷入迷惘。经济学在1800年前后就达到顶峰,此后,经济学变得更专业化了。不断深化的研究生教育,培养了大批对复杂的经济模型和统计方法了如指掌的经济学家,但他们对金融危机的到来一无所知。
美国经济学家格里高利·克拉克说:“自工业革命以来,我们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华丽的经济学理论无法解答普通人提出的简单的经济学问题——为什么有些国家富有而另一些国家贫穷
精细的分工让人陷入迷惘,而混乱的分工则让人绝望。比如老舍先生,我们知道他应该搞创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们不晓得我有用,我是有用的,我会写单弦、快板,当天晚上就能排——你看我多有用啊……”不幸的是他分到的是当革命小将的批斗对象,于是他跳了湖。
沈从文先生是个天才,不但小说写得好,做学问也是一流。他说:“除服装外,绸缎史是拿下来了;家具发展史拿下来了;漆工艺发展史拿下来了;前期山水画史拿下来了;陶瓷加工艺术史拿下来了;扇子和灯的应用史拿下来了;金石加工艺术史拿下来了……”可惜他分到的是清扫厕所的工作,于是只能呆呆地看着天安门广场人来人往的景象,然后回过头对同伴说:“我去擦厕所上面的玻璃。”
当我们的分工链条越来越长时,也是走向自我异化的时候,我们无法明白自己到底是谁,无法体会别人的感受。于是,在遥遥不能相望的两端,有人当神,有人当蝼蚁,有人当圣人,有人当刍狗。
(作者:岑嵘 来源:《北京青年报》2013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