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和高纬度性格

可以这样说吧,纬度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民族性格。越趋于寒带,阴霾越重的地区,民族性格越严谨、缜密;反之,越是温暖晴朗阳光普照的地区,其居民的性格就越是任性、浪漫。

  早年看过阿莫多瓦的一句话,大意是说,好多西班牙老人为什么都穷苦、邋遢、悲惨,而德国老人则基本上都过得安康体面?那是因为青壮年的德国人在工作挣钱储蓄的时候,青壮年的西班牙人在夜夜笙歌纵酒狂欢呢。
  德国的宗教革命家马丁路德曾经说过一句话:“即使我知道整个世界明天将要毁灭,我今天仍然要种下我的葡萄树”。务实、勤勉、埋头苦干,不肯苟且,德国人的这种民族性格是非常着名的。
  其实,就西班牙和德国这两个对比度强烈的民族来说,没什么好评价的,也谈不上价值序列的高低排列。这只是生命观的差异。有的人,把生命视为不同阶段,是一生这个概念,于是,匀着过,每个阶段都很仔细,每个阶段都尽量过得不错。而有的人则认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只体现在青春这个阶段,所以要及时行乐,至于说到后面没本钱了,那就能怎么混就怎么混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好在还可以死。
  有意思的,高纬度性格,因为寒冷、严谨、缜密、有序,所以,绝望感就更为强烈;不少德国电影是这样的,还有好些北欧电影也是这样的,比如着名的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就以其浓重的终极追问意味,而让人感觉质地十分紧密甚至是过于紧密,因而有窒息感。而低纬度性格看似混杂凌乱,却有着一种特别的通达和幽默在里面,跟高纬度性格的纠结和追问不同的是,低纬度性格有一种天然的混沌迷糊的生存理念,天人合一,自在逍遥,比如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以阿莫多瓦为首的西班牙电影和一些南美电影,在这些电影中,无论是怎样的境遇怎样的遭遇,中间都有颇为可口的喜剧感。
  看讲述德国人性格的一些文章,是这样概括的。比如,洁癖,讲究清洁和整齐,德国主妇是全世界最喜欢打扫卫生的主妇;还比如,德国孩子一般都会在写完作业后才玩耍,因为德国人的教育就是先工作再娱乐;再比如,说半夜12点,停在红灯前的那辆车,一定是德国人开的……德国人较为共同的特点就是:实在、勤奋、准时、节俭和做事一板一眼。
  老实说,我真有点像德国人。我这人,有洁癖,做事认真、勤奋,特别讲究秩序,无论是居家还是做事,秩序井然就能让我安详。而我恰恰也是半夜12点也会把车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转绿灯的那种人。有人曾经对我说,你像个德国女人。
  这种人,给人的感觉是靠谱,但无趣,一般来说都是虚无主义者。这我知道的。
  对德国女人,从感觉上讲,我一向有点敬畏。敬的比重要比畏大很多。这就是一种感觉,没什么道理,更没什么论据。这种感觉来自德国的哲学、德国的纬度、德国特有的黑森林气息。
  最初关于德国女人的影像感觉是早年在好莱坞大放光芒的玛琳?黛德丽。她是从20年代中期开始走红的女影星,成名作是1930年的《蓝天使》。《蓝天使》之后,她到了美国签约派拉蒙公司,然后在很多部电影中出任主角。这个长相有点男性化且嗜好男性服装的德国女演员,以其硬朗沉静的表演风格,很快征服了美国观众,与来自瑞典的葛丽泰?嘉宝分坐当时影坛的两把后座,相当于东宫西宫的味道。
  上个世纪20、30年代美国影坛的两位皇后,在进入40年代后,前后选择了退隐。嘉宝的退隐是特别绝然和彻底的,她是1941年拍完最后一部电影《双面女人》之后,在36岁的巅峰期选择离去,从此彻底从公众视野中消失。黛德丽选择的是一种渐退的方式,战后,她离开了电影圈,重新做回了早年的歌厅歌手,四处巡回演出。然后,她一点点越退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玛琳?黛德丽和嘉宝,都是高纬度国家的女人。她们的例子可以再次有力的证明,高纬度性格跟虚无是有天然的亲近感的。而且,越繁华越虚无。
  德国人的味道是非常特别的。他们严谨、端素、条理分明、举轻若重,几乎不带什么游戏色彩。他们不是没有玩笑,但那种玩笑倾向于歇斯底里的闹剧风格,与英国人的幽默和法国人的诙谐相比,口味显得比较重。在东方,与德国特点有类似和相通之处的国度,应该就是日本。德国的闹剧电影和日本的闹剧电影,有好些都有一种笑得几乎闭气的癫狂谵妄,让人有点惊骇。
  有时想,二战期间,德国和日本结盟,说起来背后是有一种相通的气场的。这种气场跟同是高纬度的地理位置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二战轴心国结盟中为什么会加上一个意大利?这有点令人费解。意大利和德国与日本,民族气质差别太大,多少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但意大利气质中含有某种癫狂自大的成分,这一点倒是与德国和日本不谋而合。
  日本文化中的“清简”之味,源头是东方的佛学和哲学本质。在西方人中间,我估计也只有德国人是最有可能体会并欣赏的。从电影的角度讲,“清简”的代表人物是小津安二郎,而在世界影坛上,最着名的小津安二郎的西方学生,就是德国人维姆?文德斯。
  德国女导演桃丽丝?多利也是小津安二郎的倾慕者。在对小津的崇拜方面,比她更为人所知的是维姆?文德斯。文德斯称小津为其“电影上的父亲”,还拍了一部记录片《寻找小津》,忧伤无措地想用镜头捕捉1960年代属于小津的东京景象。当然,他找不到了,所以忧伤无措。
  但就剧情电影来说,桃丽丝?多利可比文德斯更多更好更逼真地采了小津的气。2008年春天上映的《樱花盛开》,让众多影迷为之倾倒。我认为这是近年来少有的真正能够触动人心的电影佳作。
  看资料上说,桃丽丝?多利是少数持续创作超过20余年的德国女导演,她的电影,诸如,《预约下一世纪的温柔》、《光脱不恋》、《渔夫和他的妻子》等,票房和口碑双赢,接二连三获得国际影展大奖的肯定。但就东方观众来说,真正进入视野并为之赞叹的她的作品,就是《樱花盛开》。
  生之无奈,生之苦痛,老年的悲伤,失去,永别。这些是所有人都要体会的东西。我喜欢《樱花盛开》这部电影讲的道理,那就是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就是这样的。人生旅程就是一个走下坡路的过程,只是,有的人在这段下坡路上也能多少瞄得几眼不错的风光,摘得几朵美丽的花儿,而有的人就干脆一路朝下,不管不顾,一点也不留恋往返,径直走下去就是了。前者并不一定比后者更快乐,因为那是幻觉;后者也不一定比前者更睿智,因为连幻觉都丧失了。我喜欢《樱花盛开》,就是因为,它呈现了幻觉的色彩,也呈现了生命的本质,而很多作品是无法将二者兼顾呈现的,但《樱花盛开》做到了。更重要的是,《樱花盛开》有一种安之若素的味道。这也是小津安二郎的核心味道。
  就我这个被别人视为带有高纬度性格的人来说,我更倾向安于本质。只有安于本质,幻觉才更像是幻觉,也才能够更加纯粹地享受幻觉。

(作者:洁尘    来源:《百花洲》201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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