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繁的地震。地球怎么了?地球在向我们传递什么信号吗?
表格中的数据,是2010年以来全球各地发生的6.0级以上地震的不完全统计。其中,玉树地震给我们带来巨大创痛,智利“2·27”地震和海地“1·12”地震也导致了巨大的人员伤亡。
有专家称,全球每年发生的6.0级以上地震平均达一百多起,所以这个数据整体上并不夸张,但在短短4个月内接连发生三起有巨大伤亡的大地震,这个频率相当罕见。
并且,就在玉树地震的同一天,冰岛火山剧烈爆发,其景象也令人深刻。
地球怎么了?它真如我们所戏言,像手机一样调到了振动模式吗?如果真是的话,地球在向我们传递什么信号吗?
思考这个问题时,我想到了在福建修习内观时,听葛印卡老师讲到的一个故事。葛印卡在印度传授内观时,一个学生和他谈话,他不断对葛印卡说“你的寺庙”、“你的大象”。
“你不要搞错了,”葛印卡说,“我没有寺庙,也没有大象。”但是,这个学生还是不断说“你的寺庙”、“你的大象”,令葛印卡一头雾水。
突然间,葛印卡想起了当地一个宗教的特殊教规——不能说“我的”。之所以有这样一个教规,是因为该宗教认为,我执——即执著于我——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这个道理是真理,但将“我的”换成“你的”,并没有帮助这个学生脱离我执。原来,是他有一座寺庙,寺庙里有大象,因违反了当地的法律法规,当地政府找他麻烦,于是他希望通过葛印卡的关系搞定此事。
我执,也即心理学说的自恋。什么是自恋呢?表面上看,自恋是对自己优异条件的自得,但这种自得只是表面的自恋,而深层的自恋是一种掌控感,这种掌控感让“我”觉得,世界在“我”掌控之中,未来在“我”预料之下。
我第一次明白自恋是在2006年时。一天傍晚,我在江边散步,突然看到江中有一条运沙船,拖着一条长长的油污带,在夕阳照耀下显得五彩斑斓,分外显眼。看到这一幕,我悲从中来,并叹息道:“这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世界!”
这个叹息一出来,我吓了一大跳。纵然我是半个环保主义者,但这一天中有几件重要的事都取得了令我非常愉悦的进展。然而,如此有分量的愉悦,竟然敌不过一条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运沙船,一下子将我打入到彻底的悲观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心念是如何转变的?我静下来,细细体会刚才发生的一切,很快有了重大发现。看上去,我发出“这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世界”的叹息时悲伤到极点,但那时我还有一种明显的洋洋自得,这种洋洋自得似乎在说,看吧,这个世界上有谁比我武志红更聪明,我早就断言过这个世界是无可救药的,这艘运沙船就是明证!
这种洋洋自得感,就是一种“世界在我预料之中”的掌控感。
除了开悟的人,我们都在追求这种掌控感。例如我们建国后拼命挖水库,据专家论证是害远多于利,但我们还是要挖,因为我们陷在“人定胜天”的掌控感中不愿自拔。
这种掌控感,是全然以自己为中心的。当囿于这种掌控感时,就意味着你无法看到其他事物的存在。
譬如人类,整体上就看不到其他生灵的存在,也看不到地球的存在。地球之所以发脾气,也许就是为了击垮人类的自恋,让人类从自我中心中醒悟过来,好看到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
这个感悟,最初是在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形成的。当时,我和一个心理援助的团队在灾区待过一周。
心理援助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帮助当事人恢复掌控感。突如其来的重大创伤击垮了当事人的掌控感,危机干预要帮助当事人从无助感中脱离出来,所以我们常问一个问题:“在这种情形下,你可以做些什么?”
在地震发生前,我已开始思考自恋,意识到掌控感是一个幻觉。那么,我们再去帮助当事人重建掌控感,不就是重新恢复这个幻觉吗?
当然,哲学思考归哲学思考,帮助一个具体的人恢复掌控感,从可怕的无助感中走出来,是很有必要的。但是,从整个人类的角度看,我真的想,像汶川大地震、玉树地震、海地地震和智利地震这样的事情,是在摇动人类的信心,好让人类从可怕的自我中心走出来,从而学会尊重其他万物乃至地球的存在。
我非常喜欢日本动画片导演宫崎骏的影片《风之谷》。影片一开始,你会看到人类正生活在一个荒芜的地球上,到处是高大的毒菌组成的菌林,它们散发着毒气,要在其中行走,人类必须戴防毒面具。地球上到处是有害的巨大王虫,它们有厚厚的盔甲,子弹乃至大炮都不能击穿它们。王虫们脾气极其暴躁,一看到人类破坏毒菌林就会对人类发起歇斯底里的攻击。
从人类的角度看,王虫自然不是益虫,毒菌林也是有害生物了,所以一些有追求的人类想摧毁所有的毒菌林,为人类争取一个生存的空间,而那首先得消灭无敌的王虫。
然而,影片最后显示,是人类先将地球弄成一个毒地球,毒菌林是在清理土壤中的毒,并将付出生命的代价。至于王虫,它们是毒菌林的捍卫者。
如果你还是自恋的人类,那么从你这个人的角度看,王虫和毒菌林是该被消灭的。但是,假若你跳出了自恋,从地球的整体看,你会发现,人类才是地球的害虫。
发现王虫和毒菌林价值的,是小女孩娜乌西卡,她还凭借力量、勇气、慈悲与智慧,让幸存的人类接受了这一道理,并与王虫达成了和解,人类的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
在影片中,宫崎骏还是传递了一种乐观。但在生活中,宫崎骏是悲观的,他在接受美国《纽约客》杂志的记者采访时曾称:“我想再活30年,我想看到东京被大海淹没,NTV电视台的高塔成为孤岛,曼哈顿成为地下之城,绿色的杂草接管世界。”
这种悲观有很真实的基础。国外有研究称,按照美国人的生活标准,地球只能接受1000万人的存在。具体而言即,假若地球只有1000万按照目前的生活方式生活的美国人,那么地球上的其他万物和自然条件可以维持一个平衡,而不被这1000万人的消费和浪费能力所破坏。
现在,人类有600多个1000万人,而且有100多个1000万人的生活水平与美国人接近,地球又如何能承受这一重担呢?
但是,这一话题,主流的政治和舆论并不关注。前不久结束的环境与保护大会没取得任何实质进展。并且,美国很多政客仍担心自己国家人口不够多,担心那样一来美国的综合实力就会被欧洲或其他势力所超越。
被其他势力所超越,意味着世界将不再掌控在自己手中,美国恐惧这一点。不仅仅是美国恐惧,实际上,所有国家和几乎所有人都恐惧,我们都想将地球掌握在自己所在的政治势力中,最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种掌控感所导致的贪婪,才是破坏环境的根本。至于对物质的追求,不过是自恋所导致的贪婪的一个表现而已。有时我会想,为什么GDP就不能下降呢?为什么生活水平非得上升呢?如果下降,如果不上升,到底会带来什么危害?也许最大的危害是心理层面的。
由于人类的自我中心,环保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因为难以逃开“共有物品之悲剧”。所谓“共有物品之悲剧”,是经济学的概念。譬如一辆完全属于大家的公共汽车,如果你损害了它,你只承担其损害的1/N,而你从中获得的利益却是全部归你所有。相反,如果你自己去维修它,你所承担的成本是全部,而你从中获得的利益却是1/N。
地球有60亿人,所以这个N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们更容易纠结于自己个人的得失上。
如果人类自己不能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那可能就有其他力量发挥作用,否则我们可能就得眼睁睁看着人类和其他万物在地球上一起荒芜。
虽然我是一个人,但我更愿意跳出来一点看,所以我也有点期待宫崎骏的预言发生,杂草接管的世界,总比一起荒芜的世界好。
当然,作为一个自恋的人,我更愿意看到环保光明的未来,我更期望,像地震、火山或其他灾难能让人类整体上有一个意识上的觉醒,然后对环保整体上有更为积极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