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米勒(Graham Miller),摄影艺术家,生于1966年,现居澳大利亚。先后创作过系列作品《都市生存》、《每日的辉煌》、《纪念品》等。《郊外辉煌》拍摄于2005~2007年。
澳大利亚约有8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的郊区。在宁静的郊区拥有一块1/4英亩土地,是澳洲人延续已久的生活方式。
偶然看到这组图片,画面里的人一下打动了我。迷离、孤寂、忧伤——他们眼神里的东西似乎一下可以感知,却又难一言定论。那里复杂,多义,但从中透露的情感,却分明是我们都曾体验过的,无论年龄,无论地域……
那些被环境和细节营造的貌似不同的身份仿佛显得虚无,真实的反倒是他们眼神里共有的东西,这份真实,是一种力量让你直面而不能逃。
我好奇,镜头背后有一个怀着怎样悲悯情怀的心灵。通过摄影师的个人网站很快联系上了他,这位出生在香港、10岁时才回到澳大利亚的摄影师称自己对人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好奇,他的灵感来自文学、电影,更来自生活的细微之处。
《心理月刊》:你为什么会选择去拍摄澳大利亚的郊区?
格雷厄姆·米勒:我对郊区生活感兴趣,也许正是因为我从没有真正体验过它。我在澳大利亚读的是寄宿学校,记得上学时,每次从学校去商店的途中,路过一栋栋房子,我就会想“窗帘后面都藏着些什么?”
我猜想会是些奇异的东西,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在这些深闭的房门后并不一定都是“幸福家庭”,那里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戏剧性,有忧伤、无聊、没有成就感的生活,甚至有时还有暴力。
你曾经提到“当地人语言的外表下总是隐藏着一丝忧郁。”
澳洲人对郊区生活有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一方面,许多人为他们在郊区拥有自己的房子而自豪。另一方面,这里又像块文化的荒地,购物恐怕就是最让人激动的事了。澳洲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富足,但我们并不会比50年前更幸福。
我觉得画面中的人看上去都很孤独,你为什么要这样去理解他们?
尼克·凯夫(Nick Cave,生于1957年,澳大利亚音乐诗人。早期是澳洲后朋克乐队中一员,其晦暗的哥特式唱腔独具魅力)曾说:“那些拒绝去探索内心更隐秘区域的作家,将永远不能让人信服地去书写奇迹、爱的魔力和欢乐。一个人必须要有对痛苦的觉察力。”
拍摄这组作品时,一直有个声音是来自美国短篇小说作家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 1938~1988)的,他描写了普通蓝领阶层的困窘,他们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尽管卡佛已经去世20年,但他的作品也触及到了现代生活中人们的隔离状态。
我还相信这样的观点:不管走得多么近,别人的生活对于我们基本上都是不可知的。本质上讲,我们都是作为孤独的个体而存在。
画面中的人物都是虚构的。我想用他们所呈现的虚构世界来唤起人们对现代社会中与焦虑、不确定和脆弱性有关的凝神冥想。我真正想做的只是唤起一种情感——那些曾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停留过的。有时我们在生活中迷失了什么,但我们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也许我们并不是我们曾想要的样子。
这些作品是怎么拍的?
它们拍得很慢。在我开车、散步,或是每天的路线中,不经意的一瞥:夜晚的一个电话亭,早晨床上的阳光,窗帘上游走的光线,都会成为我的灵感。通常我先考虑场地,接着要想把谁放进去才会显得更真实,“扮演者”是我的朋友和熟人。这些不是纪实摄影,而更像是“虚构的纪实”。我把它们看成是独立的短篇故事。
我不想说清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是什么,因为对一些读者来说,这就意味着限制了对潜在影像的解读。读者可以把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带进来,判断这里的人物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选择的人物中有老人,也有少女。
我想囊括所有年龄段的人,因为我相信,在生命的各个阶段我们都会体验到这样的情感。老人和少女,他们的担忧也许完全不同。
拍《朗达和钱德拉》,是我喜欢“等待”这个概念。我经常在开车时看到等待的人们。他们在等谁?为什么在这里等?一个母亲和女儿在后座上,这让等待变得更加复杂。《亨利》,尽管窗帘关着,但你可以猜测这是中午,因为电视上正播放着日间节目,屏幕中传来声音,但这个男人却听不到她。而《丽萨》,桌上有封信。信上写了什么?是谁寄来的?
可不可以说你是个非常敏感的人?
也许你该去问我妈妈,我不知道。她认为我比她更敏感。往往在谈话时,我着迷于人们姿态和语调的变化,那可能会透露更真实的信息。我对这些的兴趣远远超过了谈话内容。
我喜欢观察人,寻找那些我能用的东西。有个大清早,我看到一个男人走在街上。他穿着体面但头发凌乱,衬衫没有塞好。他竟只穿了一只鞋,几乎赤脚走路。我对自己说,我的照片来了。
这组作品取名为《郊外辉煌》,似乎别有意味?
“辉煌”的另一个解释是“宏大”,我想通过我拍摄的人物也体现这一点。这些人困惑,但并没有完全迷失;他们带着一种令人起敬的隐忍力和有伤痕的乐观生活着。“辉煌”也意味着“灿烂的光线”。画面中的光线也是关键。我希望让这些画面是迷人的,有视觉上的光彩,尽管忧郁,却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美感,像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的油画那样。
我们“虚拟”地活着,人类世界虚拟、辉煌地存在着,难怪人类命定要活在永恒的“不可名状的忧伤”中。自然是生命繁衍的温床,但人已经失去回归自然,获得生命自在的能力。与自然隔离的那一刻起,存在的无意义感、生活的茫然无趣、没有归属感的心灵、生命的脆弱与短暂,让人的忧伤注定会来。不过,记住这首英文诗,也许可以让我们在陌生孤寂的世界里聊以自慰:
Yesterday is history
tomorrow is a mystery
today is a gift
that's why we call it the pres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