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长在树上的栗子，是1995年的秋天。那时候年轻，精力充沛又没见识，和朋友呼啸着跑去山上的农家乐。爬山时看到路边林子里下山的山民，背上的背篓里又挂又装的满是一颗颗棕色、绿色的毛果子，问是什么？遭到别人嘲笑：“五谷不分，这是糖炒栗子的栗子。”晚上，吃过农家饭，坐在院里打牌，远处是黑黢黢的群山。房东端上一盆冒着热气的煮栗子，大家也顾不上吃，只忙着捉弄输了牌的人。第二天下山，提了一兜房东半卖半送的栗子，回到家扔在那里，没几天霉烂掉一大半。
2005年秋天，我一人到巴黎去玩。从协和广场出来，沿着塞纳河右岸走，落叶被鞋底踩得刷刷响，不时看到一颗颗毛果子，捡起来一看居然是栗子。仰头看身边的大树，惊异地发现它们都是栗树。栗树作为城市绿化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走着走着，发现街边不少少数族裔小贩在卖烤栗子。
法国的烤栗子很像中国的烤红薯，只是圆桶形的炉子亮晶晶比红薯小贩汽油桶改良的炉子高档。炉子上面架起一块铁板，铁板中间有个圆孔，生栗子便围着圆孔摆开烘烤，老远就能闻到栗子熟了的焦香味。一包烤栗子2欧元，里面装有十来枚。小贩很细心：烤之前，在生栗子的皮上切一个十字，烤熟后轻轻一剥栗子皮就掉了。只是烤栗子吃起来干干的，有的还糊了，没有中国的糖炒栗子甜糯。便想，就当是贾宝玉给花袭人剥的风干栗子匀了我几个吧。
走到罗浮宫东门，拐上利沃里大街，找到了安吉丽娜茶沙龙（Angelina）。在巴黎住过的朋友强力推荐这家百年老店，要我一定去尝栗子蛋糕，说这家的栗子蛋糕是全法国最好的。法国人叫栗子蛋糕为蒙布朗（Mont-Blanc），“勃朗峰”之意。放在镶银边的骨瓷碟里的栗子蛋糕有高高的栗子泥，栗子泥顶端又洒了雪白的糖粉，看上去有几分像终年积雪的勃朗峰。
“勃朗峰”像大多数欧洲甜点一样非常甜，所以朋友叮嘱我一定要配黑咖啡，才不会被甜味腻死。栗子蛋糕真是很好吃，栗子泥细腻幼滑，再多的糖也掩盖不住栗子独有的清香。我买了一块带回住地，沏好一壶巴黎老字号茶叶店玛里亚热·弗雷尔斯（Mariage Frères）的玫瑰红茶。这个牌子茶叶的特色是用各种花朵、水果、香料与茶叶一起发酵，茶汤浓香扑鼻，色彩如琥珀般美丽，非常符合东方人对法国，特别是巴黎的想象，和栗子蛋糕倒也相得益彰。
国内的栗子蛋糕中，“面包新语”做的一款法式栗子蛋糕，是最接近安吉丽娜的，不过为了适应中国人的口味，甜味没有那么厚重。我配着日本京都一保堂茶铺的玉露茶吃，它的味道鲜爽清雅，有丝丝甜味，觉得这才吃出了栗子蛋糕的真味。
由于爱吃栗子蛋糕，爱屋及乌地爱上了栗子泥。当我在超市发现一个果酱品牌出了栗子酱，高兴极了。买回家迫不及待拧开盖舀了一小勺品尝，栗子味还是比较浓的。此后，冰箱里常常备有栗子酱，下午茶的时候在饼干上堆上一小勺栗子酱，吃冰淇淋也不忘加它做浇头。栗子泥的颜色是灰的，在食物中灰色极为少见。不是一种能够挑逗起食欲的颜色，还能得到如此多的爱——做人当如斯。
栗羊羹也好吃啊！日本朋友筒井君送我长野县小布施町出产的水栗羊羹。水羊羹是栗羊羹的一种，水分比较高，甜度适中，是夏天的清凉食品。我把它冰过后再吃，栗子香味有节制地冲出来，又很弹牙，再喝一口煎茶，实在不同于吃栗子蛋糕。筒井说过：“日本人也爱吃栗子，秋天时卖的铜锣烧里都会加上一粒金黄的栗子呢。”
而中国的栗子食品，未免令人失望。20多年前，吃过北京某一家老字号点心房做的栗子面窝窝头，据说是慈禧太后吃过的御膳饽饽，极为精细鲜美。现在我每到一家传统点心房，都要进去找栗子面窝头，找了十几年未果，却找出了惯性。倒是看到一些栗蓉点心，一个个傻大笨粗，半个就顶饱，吃得人灰心丧气。
栗子是一种让人打发时间的食物，它丰厚的果肉需要闲闲地吃。所以，如果是我做菜或者点菜，大多不会选择有栗子入菜的菜肴。板栗鸡、栗子白菜、板栗烧肉，栗子和其他食材各是各的味道，像一对为某种原因勉强维持着婚姻的男女，一副两不相干的样子。况且，栗子肉又沙又面，总觉得在饭桌上吃得很不踏实，好像有人在旁边站着等你快快吃完让座。如果一定要把栗子做成咸味的，我就把它卤成咸鲜五香味，但在形式上还会把它当零食，和几个朋友围在桌边，闲聊着剥它的壳。
华丽的栗子蛋糕，天天吃也要腻。我最喜欢的栗子吃法，其实是把它和小米、南瓜一起煲粥。用慢炖锅煲出的栗子南瓜粥金黄香糯，秋天下雨的时候喝一碗，身上微微逼出些细汗，肠胃特别熨帖。
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朋友们：几个朋友中有人得病去世；有人结婚又离婚；有人至今未爱过别人或被人爱过；有当时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分手后彼此仇恨，不再见对方，连名字都不能提。还有一位，在月光下山梁上独自漫步了半个夜晚，说自己是笔记小说中的野狐狸，今天在仕途上得志的他，闲书和朋友早都没时间看了。
那时的我，不懂得爱惜土地里长出来的食物，也不懂得爱惜青春，总以为变老是遥远的事——虽然现在还没有变老，青春却也过去了。
■ 栗子粥
材料：南瓜，小米，熟栗子
做法：南瓜去皮切成小块。水烧开下南瓜，水开后大火煮10分钟，将熟栗子用刀背拍扁、拍碎，放入锅中，同时加小米，大火煮10分钟后转小火，至少慢慢熬30分钟，煮到黏稠状关火加盖焖一会儿。
心得：小米可以换成糯米、苡仁、大米；用慢炖锅小火慢熬，做出的栗子粥更糯更香。
栗子料理
方便地剥栗子壳烹饪栗子前，先用刀在栗子光滑的那一头切一个小口，放在开水锅内煮5分钟，然后捞出，再放入冷水中浸泡3～5分钟，这时最外层的硬壳和里面那层内膜就很容易剥去了。长时间保存栗子新收获的栗子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应该摊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让它们自然吹干。然后收纳在透气的布口袋中，挂起来。不要用塑料袋或密封的容器收藏。
■ 五香煮栗
材料：栗子，五香料（盐、大料、花椒、小茴香、八角、丁香）
做法：
1.挑出没有虫眼、饱满、大小均匀的生栗子，洗净，在光滑一端用刀切一个小口。
2.锅里倒入生栗子、五香料、水，先用旺火煮开1520分钟，然后改用文火继续煮沸至熟，捞出晾凉即可食用。
心得：如果想省事，可以买“李锦记”的卤水汁来代替五香料；煮栗时，栗和水的比例为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