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

  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偶然因兵乱同母亲相聚了;又在那一年秋天的一个早晨,我又必然地要离开母亲。她同我坐一辆洋车到车站。两个月的相聚,已很相熟了。记得那日到苏州时,别人告诉我:“你快见到你妈妈了。”一个从小就离开母亲的孩子,已经不大记得清母亲是怎样一个人了。只听见别人一路上提到妈妈长,妈妈短。明知妈妈是个爱孩子的妈妈,但不知会不会和妈妈马上熟悉起来,因为我实在对她不了解,比见到一个陌生的客人还陌生。我还难为情,就因为她是妈妈,所以才更觉得难为情。

  见面时,她并不像别的母亲一样把孩子抱起来吻一下。这时我倒不紧张了,站在她面前像个小傻瓜。她将覆在我额前的头发轻轻地理着、摸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在我的脸上、我浑身上下,找出她亲生孩子的记号。她淡淡地问长问短,问我认过多少字,读过多少书,我像回答一位客人的问话似的回答她。晚饭上了桌,她把各样菜分在一只小碟子里让我吃,我最喜欢吃青豆烧童鸡。

  此后,每天的饭桌上,我面前总是放着一碟青豆烧童鸡,带我的老妈妈不明白,说:“厨房里天天有红烧鸡,真奇怪!”

  “还不是你家小姐喜欢吃,是我招呼的。”母亲笑着说。

  过中秋节,我所得到的果品同玩意儿都和众弟弟一样。当我午睡醒来时闻到一阵阵香味,睁开眼四处一看,见床前的茶几上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绿色花瓶,瓶中插着两枝桂花,那是我比他们多得的一样中秋礼物。

  九月的天气,一早赶七点的西行火车,母亲同我乘坐一辆洋车,我坐在她身上,已不像初见时那么难为情了。她用两手拦住,怕我掉下去。一路上向我嘱咐千百句好话,叫我用心念书,别叫祖母生气。

  平门内一带全是荒地,太阳深深地躲藏在雾中不出来,树林只剩下一些树梢,浮在浓雾的上面,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覆在额前的头发被雾打湿了,结了许多小露珠,从脸上滚落下来。母亲用手帕为我拭干,同时自己也拭了拭。

  我上了火车,她仍在月台上看我。我坐在车椅上,头顶不到窗子,她踮着脚看我,泪水在眼里打转,却没有哭出来。

  在晨雾中,我们互相看不见了。不知是雾埋葬了我,还是埋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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