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技为我们提供了无穷的便利;但同时,工作和家庭、公共空间和个人隐私之间的界限,却日渐模糊了。这是现代生活向我们提出的新课题
人的“另一层皮肤”
人对于保护自己隐私的渴求,随着人生的不同阶段而起起落落,但这种渴求一直存在着。孩子们很快就知道去卫生间是十分隐私的举动,并开始积极捍卫他们的隐私。在生命的尽头,因无法照顾自己所引发的最大的痛苦之一,便是没有了隐私。失去隐私,就好像被剥掉了“另一层皮肤”一样。
“隐私的最宝贵之处,是可以培养人类独特而真实的品格,失去它或亵渎它,都会造成非人性化的后果。”詹娜·马拉默德·史密斯在名为《隐私:捍卫个人生活》一书中这样写道,“隐私保护脆弱而高尚的道德,并为其成长提供营养。”
如今,人们已渐渐意识到:人要为自己创造私人生活空间。我们几乎可以从所有的报纸上看到有关最新危及美国人私生活的文章。其中一次是由于一家网络广告公司追踪个体消费者的网上活动,以便向他们发送极具目的性的广告。还有一些与健康相关的网站,将客户的信息透漏给第三方。厨师们通过计算机和照相机就可以掌握餐者的消费和就餐习惯,但这种追踪个人资料的行为明显侵犯了人们的隐私权。因为他们未征得同意就剥夺了人们的匿名权。
很少有人关注时间和空间上的隐私。我尤其厌恶那些无所不在的监视器,它们安装在机场候机室里,飞机上,餐馆里,甚至医生的办公室里。现在电梯里还安装了播放广告和新闻的显示屏,对广告商来说,这些过渡时刻似乎是空白地带,但当你和家人讲话,或是思考即将来临的工作与旅行时,这些唧唧喳喳的显示屏总是打断思路。
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仍习惯于家庭王国与工作世界相分离的模式。也许当二者之间的界限崩溃瓦解时,我们最终会习惯于随时间的需要改变我们的举止行为——而不是受地点的支配。
从事职业咨询的蒙蒂在家中办公,“我的家是我的避风港。在家中我能释放压力,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行为和外貌。”但是随着不断有陌生人来到家中,她发现这个一度最让她放松的地方,已使她时刻面临着尴尬了。蒙蒂告诉我,无论她穿得多么得体,房间整理得多么整洁,她都无法阻止她的客户们看到她的生活空间——卫生间、厨房和波斯猫,而他们又会不自觉地根据这些生活细节做出判断。“你给了他们许多额外的信息,来衡量你的职业状况,而这些都与他们将得到的服务毫无关系。”
蒙蒂感到自己被不公平地暴露于人前,她认为应保留家庭的神圣不可侵犯,以得到时间和空间来弥补和恢复人性,以逃离他人的注视。18个月后,她把日益成长的公司搬到西雅图市内一间租来的办公室里。她在家中把工作控制在最低限度,甚至当她的丈夫在家打工作电话时,她也会离开房间到外面去。
私人空间的放弃
现在女秘书们越来越多地通过电子邮件、语言信箱、传呼机或是移动电话来与雇主们联系。为了完成不断加重的工作量,她们不断采纳一个又一个的科技产品。结果,在不安中,她们已不知不觉地放弃了越来越多的私人空间。
六个月前,纳塔利·比不会在家中查看电子邮件;但现在,作为南卡罗来纳医学中心的高级秘书,她常常在家花上一小时的时间来阅读与工作相关的电子邮件。她在一周内还要好几次花上半小时到45分钟的时间来阅读语音信件,甚至休假或是生病时也是如此。她知道这种不间断的工作联络已改变了她的生活。“以前,当你回到家中,便可以享受家庭时光或其他什么的,”她面带眷恋、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我甚至不知道休息为何物。”一些秘书们谈到这种时刻被联络的状态时还会毛骨悚然。布伦达·亨德伦是位单身母亲,她为波士顿郊区的一家高科技公司工作。她每天都会在家中查阅电子邮件和语音信件。早上七点,她在为女儿穿上学的衣服时,常常会接到老板们的电话,询问当天的工作日程。
从密歇根到肯塔基,所有的秘书都在讲着类似的故事。她们通常在家中和办公室里一样辛勤地工作着。她们谈论着被工作“纠缠”——一种在各行各业日渐普及的生活方式。家庭与工作研究所的一项全国调查发现,多于40%的雇员们在使用高科技产品——移动电话、传呼机和电子邮件等等——通常是在下班以后用做工作目的。只有30%的雇员们认为下班后他们不会让工作找到自己。
圣克拉拉大学的一组研究人员总结说,一个员工越是机动灵活,他或她则越容易发展成随叫随到。“现今的工作已偷偷地潜入到我们的员工的生活,并令他们随叫随到,这种变化非常重要。”集信理财公司的首席行政长官贝斯·萨维观察后发现,“现在,你好像很自由,又好像不是。”所以,许多和我交流过的秘书们,大多觉得被工作紧紧跟随。
这种生活方式改变了员工们私生活的界限。“过去,行动与不行动,上班与下班,公众与隐私,都随着日夜交替、周末和假期等‘自然’界定,现在它们之间的界限,对那些无视时空存在的随叫随到的人们来说已不再明显。”加里·马克斯这样写道。农民和手工艺匠人很大程度上依赖自然信息——从太阳的升落,月亮的盈亏,到四季的交替——来安排他们生活中的工作与休息的方式。随着工作从家庭中转移出来,机器电子照明为这些自然变化提供了补充,导致人们采用周末和假期作为休息的时间。现在周末和假期已变得模糊不清,太阳与四季也不再对我们的生活有太多影响。那么,在21世纪,我们何时可以休息呢?
当我最初发现一些公司免费或低价为员工配备家用计算机的时候,就开始感到有些担心。如果一个秘书很难拒绝24小时随叫随到,那么一个汽车工人或是地勤人员也不容易保护自己的家庭不受侵犯。福特公司和Delta公司都是这方面尝试的先驱。他们强调这些措施都是自愿的,然而极低的价格和公司对报名者的鼓励都确保了计算机可以在全公司配备。一旦连线上网,又会发现什么?
这些公司声称他们不会控制员工们在家中使用网络。我仍然怀疑这些管理者们的期望值是什么。Delta发言人基普·史密斯说:“我们把这当做是公司业务工具的一种延伸,以此使我们的员工与公司保持更紧密的联系。”的确,现今公司上下各个级别的人员都要通晓现代科技产品,然而这种紧密一致可以让一个员工更容易随叫随到。例如,一些公司在派送电脑的活动中,让员工开始晚上在家中接受培训课程。有一件事是十分清晰的:这种公司派送只是延伸了“工作场所的长手臂”,社会学家阿莱·霍赫希尔德这样说道。
西北航空公司在一次合同纠纷中,经历了一起雇员集体托病怠工事件。事后该公司以法院指令为依据,聘请了一位顾问来检查20名工会中的地勤人员的电脑硬盘。西北航空公司声称他们对员工的个人资料并不感兴趣,只是受命检查是否有这次集体托病怠工的阴谋证据。合同纠纷解决后,航空公司命令将这些电脑硬盘的拷贝全部销毁。但这次事件同公司派送电脑的活动一样,提出了有关隐私与家庭生活的重要问题:在一个现代科技可以快速地使员工随叫随到的世界里,我们确实应该仔细考虑一下,让所有场所(包括家庭)都紧密相连,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一种脆弱的保护
人类很早就买下了隐私,尤其在家中。篱笆、墙、防盗警铃和锁,都是企图用来防止盗贼和窥视癖的。答录机、来电显示和其他一些方法可以用来控制是否接听电话。然而,政治家和社会名流们最为超前,他们为了追逐名誉、权力和财富,居然拿隐私做起了交易。一连串的网络公司为人们提供回扣,前提是他们要在电子邮件中加入他们的广告。这也就意味着,人们现在不仅可以出卖自己的隐私,还可以出售朋友的隐私了。
隐私的价值虽然已经下跌,但它仍然存在。很少有人愿意挥霍掉他们的私人生活空间。大部分网络摄像机的使用者不会让他们的摄像机24小时运转,更不会把摄像机安装在房子的每个角落。随着不同程度的成功,人们在力图强化自己的控制能力,以防公众生活侵入自己家庭生活的神圣空间。单向联络方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达到目的——对那些拥有权力的人来说。一位秘书或许没有任何机会来限制老板找到她,但是老板却有权力来开辟出自己的私人生活时间。简·英格利希-吕希发现,这种联络方式上的不平衡甚至存在于家庭成员间。简是圣何塞大学的一名人类学家,十年来,她致力于研究与硅谷家庭极为相关的课题。她发现“这种单向联络策略的广泛流行,越来越多地引发人们将家庭当做一种氛围,在这里,人们可以小心谨慎地控制着外界的干扰,甚至是家庭成员间的干扰。”
我们可以通过打开或关闭科技产品来保留家庭的庇护作用,然而,这也会导致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像对待机器一样逃避他人。例如,随着来电等待的出现,接电话的人可以有效地将与打电话者之间的大门打开或关上。这完全取决于他是否希望与他们通话。我还对电脑聊天室里人们对待他人的态度印象深刻,在这里,谈话对象可以被随时离弃。一位网络摄像机的使用者告诉我,他很擅长于判断自己是否想在网上继续一段友谊。这段友谊会维持多久呢?“25分钟。”他回答说。
也许通过这种方式可以使某些隐私得以保护。但如果再发展下去,它就会变成用权力和控制来保护的一种脆弱的隐私,一种没有相互尊重的隐私。斯蒂芬·L·塔尔博特是极具影响力的在线时事通讯《网络未来》的编辑,他认为,如果隐私是建立在高墙篱笆或是类似来电显示、答录机之类的设备的基础上,那么那只是一种虚假的隐私。他主要讲述的是数据保护,但是他的思想却引发了那些力图在生活中寻找隐私生活的人们的共鸣。“毕竟,隐私与那些生活在钢丝网眼栅栏里的人们无关。”他写道,“只有当我们将自己展现给彼此的时候,它才可能成为一种关注,并被赋予价值。我们为了寻找隐私而需要的‘空间’,是一种被令人尊敬的共同体所塑造的空间,并被该团体捍卫着,除此之外,别无更持久的保护。”
(作者:玛吉.杰克逊)